驭尸人:尸王辛囿(下)
前情请看《驭尸人:尸王辛囿(上)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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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寂和辛囿又被关了起来,只不过这一次换了个地方。
这是位于国师府地下的一座水牢。
阿寂就这样被一把推了下去,刚一入水,阿寂就吓得叫出声来。
这并不是普通的水牢,水里俱是蝰蛇、水蚁,眼看着蝰蛇就要缠上她的身,忽然,被辛囿一把揪住七寸,给甩了出去。
辛囿并没有被扔下水,因为这个水潭对于活尸来说,有固尸扶阳之用。每每到了日子,活尸将要腐变之际,便会被送至水潭之中浸泡,以保尸身。但对于普通人而言,这水潭简直是要命。
辛囿一边帮她驱赶毒物,一边奋力把她拉出水潭,嘴里还不断责备她道:“你怎么这样傻,为何还要回来?嗯?”
阿寂拽着他的手,硬是扯出一个傻笑,不经意道:“要生一起生,要死一起死。”
辛囿动作一顿,随即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,最后一个使力,两人终于爬出水潭,滚落在了地上。
他们都松了口气,仰面躺着,喘着粗气。
许久,辛囿转头对着阿寂的方向,轻声喊着:“阿寂。”
“嗯?”
“你多大年岁?”
“十六岁。”阿寂笑道。
“可有夫家?”
“没呢。”阿寂不明所以,“你问这作甚?”
辛囿顿了顿,虽然看不见阿寂,但仍旧双眼炯然地对着她,竟然就恰好地望进阿寂的眸子。
“待我脱离这尸身、重新为人之后,你跟了我可好?”
阿寂正大喘着气的嘴巴就愣愣地张在那儿,半晌都没有反应。
这时,一道掌声从门外传来,随即就见钟羡仙拍着手,一脸阴鸷地走了进来。
“尸王要娶亲了。”钟羡仙笑得一脸邪肆,“先让本国师帮你试试亲,如何?”
话音刚落,钟羡仙脸色一变,倏地伸臂,瞬间将阿寂揪了起来箍在怀里,指尖轻浮地触着阿寂的脸颊,“我倒要看看,究竟什么样的姿色,能将尸王大人迷成这般。”
阿寂心下一阵厌恶,但却没有慌乱,偷偷地将手伸进袖兜,还没待把她的“暗器”掏出来,却听到了辛囿平静的声音。
“你放了她,我任你处置。”
钟羡仙听了这话,面上更是狰狞,箍着阿寂的手一紧,“我若是不放呢?”
辛囿站了起来,一步一步地来到他的面前,“她只是个女子。”
“可她却是你心爱的女子。”钟羡仙想到这儿,心里恨意加深。
“我再说一遍,你放了她,我任你处置。”辛囿抬起头,脸上平静无波,“绝不违抗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钟羡仙仰起头,笑得猖狂又凄凉,“没想到,一直宁死不屈的尸王大人,有一天竟会为了一个女人折腰至此,好,那我便成全了你。”
辛囿就这样被带走了,而阿寂又被丢进了水潭里。
她恨恨地拍打着水面,心道,谁让他救了,她自己也有本事逃脱的好不好?
辛囿说要任他处置,还能如何处置?现下,那个变态国师定是在对辛囿施暴。可她如今落在深潭里,自己尚且没本事爬上去,更何谈出去搭救他。阿寂想着,烦躁地抓了把头发。
钟羡仙钳住了辛囿的翳风穴,将他一把推在玉榻上。
钟羡仙从后面拽住他的头发,迫使他后仰着头。
“你的腿是如何好起来的?我记得我并未给你医治。”
辛囿闭着眼睛,恍若未闻。
钟羡仙笑了笑,也不恼,他慢悠悠地解开辛囿的衣带,撕开了他的外袍,紧接着撩开他的中衣,将里面的亵裤暴露在外。
“阿寂这丫头,究竟是什么来路?”
辛囿依旧闭眼,神情淡漠,丝毫不理会此刻已经接近抓狂的钟羡仙。
“你说是不说?!”钟羡仙突然发狠,顺手从案头抽出来一柄短剑直抵辛囿的脖颈。
“你逃走的这几日,遇到了什么人?”
整个屋子除了钟羡仙恼怒而急切的喘息声,一片寂静。
短剑划过辛囿的脖颈,沿着背脊一路慢慢向下,渐次深入皮肉,渗出乌黑的血液。
“你是活人化尸,较之寻常尸体,痛感更甚。”钟羡仙低下头,来到辛囿耳边,轻声道,“叫出来。”
辛囿不发一声,紧咬着牙关,已然忍到极致。
“看样子,是真的很喜欢那丫头了。”钟羡仙嗤笑,“我这便将她捉来,你二人一同伺候我,你看可好?”
“你这个疯子!”辛囿终于睁开眼,无神的双目向着钟羡仙迸发出狠利的光芒,“你真是疯了。”
“我是疯了……”钟羡仙突然红了眼眶,额上青筋乍现,“你是我驭的第一具尸,都是因为你,我才变成这样。”
辛囿恨道:“你以活人驭尸,违逆天道,祸乱纲常,你做了这么多十恶不赦之事,终会有报应的。”
“呵,报应?”钟羡仙苦笑着道,“所有人都可以这么说我,唯独你不可以,辛囿。”钟羡仙伸出手抚上辛囿的眉宇,被辛囿嫌恶地扭头躲开。
“我驭了那么多尸,都是为了你。那万尸阁里的所有尸体,都是为你而存在。”钟羡仙深深地看着辛囿,眼里闪动着疯狂,“你失明这么久,是不是很想重见光明?”
“你休要将自己做的凶残之事推托到我身上。那万尸阁里,你残害了多少活人,糟践了多少本已入土为安的尸体,你简直枉为人。我辛囿纵然身死尸腐,灰飞烟灭,也绝不会与你为伍。”
钟羡仙听着他恨意昭然的声音,手下止不住地颤抖,剑更深地刺入辛囿的背脊。
“好,不愧是尸王辛囿,如何都不会消了志气。你且就这样硬下去,阿寂那丫头还在我手上,我们来日方长。”钟羡仙说到这儿,突然收了手,将剑一扔,迅速起身,朝门外喊道,“管家!”
管家应声而入,恭敬行礼道:“国师有何吩咐?”
“把他丢进水潭。”如果没记错,辛囿已经近一个月没有进行尸浴了,钟羡仙看到辛囿的额角隐约显露的青黑尸斑说道。
“另外,叫玉之过来。”
管家犹豫了一下道:“回国师,玉之大人去了水牢。”
钟羡仙皱眉怒道:“他去水牢作甚?”
6
阿寂呛了几口污水后,终于被前来搭救的玉之给拉了上来。
她一边拿衣袖擦着脸,一边甩去一条想要缠上她腰身的蝰蛇。
“你为什么要救我?”阿寂不解。
玉之立在一旁,淡淡地看着阿寂那张颇为熟悉的脸,“你究竟是什么人?”
阿寂眨了眨眼笑道:“我是你国师府新招入的丫鬟啊,还能是什么人!”
玉之走近几步,深深地看了眼阿寂,良久,低下头,语带请求道:“国师行尽恶事,自古邪不压正,不管怎样,最后也请留他一命。”
阿寂敛了笑,“你可比你家国师通透多了。”
玉之言尽于此,转身离开水牢,前往玉橝阁。
半盏茶的工夫后,阿寂眼睁睁地看着一身是伤的辛囿被扔进水潭里,待侍卫离开后,阿寂赶忙爬到潭边看着紧闭双眼的辛囿。
“喂,你没事吧,那个变态国师究竟怎么你了?”
辛囿睁开眼,听到阿寂颇为担忧的声音后笑道:“我无事,国师并没有把我怎样。”
“还说没怎样……”阿寂刚才那一瞥,看到了辛囿背后的伤口,“那你背上是怎么回事?旧伤未愈,又添新伤,钟羡仙他……”
“阿寂……”辛囿打断了她的话,“我真的没事,我现下泡的这潭水,有固尸之效,且能助伤口愈合。”
“那便好。”阿寂放下心来,她转过身子,背靠着潭边,“辛囿,你要相信,终有一天,你会逃离桎梏,获得自由。”
辛囿笑了笑,转而道:“阿寂,你长什么模样?”
阿寂冷然一笑,“我虽不是什么国色天香,但也还算小家碧玉,不如,你来摸摸看?”
阿寂说着,慢慢靠近辛囿,把脸凑向他。
辛囿伸手摸索了一番,终于摸到阿寂的脸。他的手平滑细润,轻轻地从阿寂的额头、眉宇抚向她的腮边、下巴,仔细而郑重。
“记着了吗?”
“嗯。”辛囿笑道,“我记着你的模样了。”
“辛囿,你放心,我会帮你重见光明的。我仔细瞧过了,你的眼睛并非天生就如此,而是生前中毒所致,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。”
“但愿如此。”辛囿听到阿寂那么肯定的语气,似乎也充满了信心。
玉橝阁。
钟羡仙负手而立,望向窗外,心中不知在思忖着什么。
玉之推门进来,就看到他这副模样,他低下头,淡淡道:“国师是要玉之伺候么?”
钟羡仙转身,看到玉之温淡的面容,顿了顿道:“玉之。”
玉之抬眼看向钟羡仙,笑得柔和,“国师大人,有话请直说。”
“玉之,你生前可有什么心愿未了?”
听了这话,许久,玉之的双眼渐渐蒙上一层水雾,脸上却依旧带笑,“终于轮到我了么?”
玉之眨了下眼睛,直到眼里雾气散尽,“我生前并无遗愿,现在,我只有一个心愿。”
玉之抬起头,看向钟羡仙,掉下了眼泪,“羡仙,我只希望待我化为尸宝后,你能早日放下执念,平安地度过余生,你能答应我么?”
钟羡仙红了眼眶,声音嘶哑道:“我答应你,待辛囿复活,我便就此收手,归隐山林,安度余生。”
玉之的身体在钟羡仙话音刚落之际,就开始变得稀薄,他的声音也开始渐弱,“你将我驭成尸,只是为了这一天,是么?”
“是。”
“你可曾喜欢过我?”
“不曾。”
玉之依旧笑着,他的身体已经若隐若现,如同青烟一样丝丝缕缕地升腾着。
“如此也好,不管怎样,我都是已死之身。得你之力,才有幸存活这些时日,羡仙,记住你答应过我的话,保重。”
话落,玉之整个人全然化作烟雾,缭绕盘桓,暗光浮影,最终形成一枚晶亮莹润的尸宝。
钟羡仙立在原地,许久许久,终于向前,捡起了这枚尸宝。
他捧着尸宝,神情竟然有些呆滞,只凭着本能,慢慢地移步至玉橝阁的西侧房,他缓缓旋转墙壁暗格里的花瓶,门被打开。
钟羡仙走进万尸阁,这是间偌大的地下室,里面是一排排长而高的木架,架子上摆放着千千万万的尸宝,数量之庞大令人叹为观止。
钟羡仙将手中的尸宝放在事先预留好的空缺位置。
“九千九百九十九个。”钟羡仙轻声道,他看着木架上仅剩的最后一个空缺,“还差最后一个——驭尸人。”
这时候,管家悄然走了进来,他看到钟羡仙静默而立地环视满屋透着莹泽的尸宝,不禁叹了口气。
“国师,辛囿大人终有一天会明白你的苦心的。”
钟羡仙眼睛扫过这一个个尸宝,嘴角含着苦笑道:“不,他不会明白,他恨我入骨,可即便这样,我还是要继续做下去。”钟羡仙转身对管家道,“去将他们两人带来。”
管家知道他说的是谁,应声欲退。
钟羡仙突然又说了句:“将府里一众家丁侍卫全部遣散,要快。”
管家身躯一震,道了声:“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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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寂被带到万尸阁的时候,被眼前数以万计的尸宝惊得目瞪口呆,而辛囿早就了然这里是什么景象。
钟羡仙背对着他们,抬手拿起一个尸宝,轻轻抚摸着,良久开口道:“辛囿,我说过会助你重见光明,今日,你不仅可以复明,而且……”
钟羡仙转头看向辛囿,“我会让你重新为人。”
辛囿的眼神慢慢变得凌厉,还不待他说什么,钟羡仙突然眼疾手快地发出三根银针,银针皆以迅疾之势朝着辛囿而去,正中他的翳风,使他不得发力。
“钟羡仙,你要做什么?!”辛囿愤恨道。
阿寂看着这一幕,根本来不及反应,而钟羡仙也丝毫不给她留有闲暇,抬手就拿起一张夺命卦印符,甚至都不用催动咒语,只见这印符越来越大。钟羡仙甩手,印符霎时飞到阿寂头顶上方,欲将其吞没。
这时候,阿寂非但不惧,反而诡异一笑,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偷身从印符罅隙中穿了过去,同时飞速从怀中抽出一张早已备好的解印符,转身运力投向夺命卦印符,两符瞬间相撞。
“忘记告诉你,我叫钟寂。”阿寂抬头看向钟羡仙,缓缓地笑了,“我也是驭尸人。”
一旁的辛囿听到这话,怔住了。
而钟羡仙却仰头大笑出声道:“我当然知道你也是驭尸人,你长得和我倒还真有几分相像,其实算来,你应当叫我一声叔父。”
阿寂忽而脸色一变,恼怒道:“我和你才不像,你驭人为尸,丧尽天良。”阿寂指着周遭木架上的那些尸宝,“这些尸宝全是活人驭尸所得,你根本就不配做驭尸人。”
钟羡仙阴沉道:“他们本就是将死之人,我将他们驭成尸,助其了却心愿,他们化成尸宝,为我所用,有何不可?”
“你还在强词夺理,他们再是将死之人,也是你亲取其命,你这样做,已经违背了驭尸人的道义。”
钟羡仙看着一脸严正的阿寂,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了择尸镜,用一只帕子轻柔地擦拭。
“《驭尸秘鉴》中的最后一篇《回阳》,仅有题名却无内容,令每一代驭尸人都困惑不已。实则,内容暗藏于每一篇的结尾之句,合起来意为……”钟羡仙抬起头,看向阿寂,“集万尸之宝,方逆阴回阳。”
阿寂睁大了眼睛,不可置信地道:“你竟然参透了《驭尸秘鉴》!”
钟羡仙笑得云淡风轻,“我已试验过,拿寻常的死尸淬炼根本行不通,须得活人淬炼成尸,方能使所得尸宝更为精益。所集万尸之宝,一可续命,二可使活尸脱离尸身,再生为人。”
“你这么费尽心思地集齐万尸之宝,难道就是为了救活辛囿?既然如此,你当初为何要将活生生的他驭成尸?”阿寂十分不解。
辛囿听着阿寂这么问,不由地握紧了拳头,这也正是他想知道的。
钟羡仙突然笑了起来,他仰头看天,声音透着凄凉和恨意道:“我若不将他驭成尸,他早就成了阴间一鬼!”
说到这儿,钟羡仙看向辛囿,眼眶开始一点一点地泛红,“二十年前,他任步军校尉,那时我已脱离钟家,因通晓占卜岐黄,被留在军营。我和辛囿由此相识,且惺惺相惜,每日把酒言欢。
“有一日,他从战场上负伤而归,伤虽细微,但却昏迷不醒,药石无用,随行军医皆没看出他中了剧毒。我得知后,也是束手无策,情急之下,在他濒死之际,施咒淬炼,将他驭成尸,随后我将他带回府中,众人皆以为他不治而死。”
钟羡仙说到这儿,忽然有些疲惫,“此后,我便潜心研读《驭尸秘鉴》,又去偷了择尸镜,以期终有一日,发现回阳之法,助他成人。后来,我终是参透了那最后一篇,须得集万尸之宝。”
钟羡仙顿了顿,接着道,“如今,还差最后一枚尸宝,便齐整了,而这最后一枚尸宝……”钟羡仙抬头看向面前的阿寂,眼里似闪着毒光,“须为通晓阴阳、精于符咒的驭尸人。”
不待阿寂消化完他方才所说的惊骇之言,钟羡仙就从袖口飞速发出三根银针。不同于刚才射向辛囿的,这三根银针皆是施了催命符的阴毒之物,一入人体,即告命绝。
阿寂正要念咒,却见眼前人影晃过,辛囿足下飞快,霎时来到阿寂身前,挥掌运力,击落了两根银针,第三根却没能避过,堪堪刺在了胸前。
方才强自冲破翳风禁穴,破力运功,已然撑到极致,故而辛囿没能稳住身子,后退了几步,乌黑的尸血瞬间从银针处涌出。他奋力拔下银针,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地上。
阿寂大叫着辛囿的名字,来到他身边,也没能扶住他欲倒的身躯。
钟羡仙看着这一幕,目眦欲裂,“你的尸身本就浸毒,又强自冲穴,你是不是找死?”
辛囿咳出几口乌血,笑着道:“我宁愿死……也不用你救。”
辛囿抬头“望”向钟羡仙,一字一顿,脸上一片无畏,“我宁愿二十年前就战死沙场,也不愿苟活到现在。”
钟羡仙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辛囿,身子止不住地颤抖,他转过身,强忍着道:“是死是活,由不得你。”
钟羡仙看向一脸愤恨的阿寂,“我已然走到这一步,绝不可能回头,这最后一枚尸宝,就由你来祭出吧。”
这时候,万尸阁的门突然又被打开,随着两扇石门的缓缓张开,一道人影背光走入,伴随着沉寂如千年古井的声音。
“九天,别来无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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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寂听到这个声音,顿时眉眼舒展,跳起来跑到他身边,“九音叔叔!”
钟羡仙依旧立在原处,岿然不动,“钟九音,你终于还是找来了。”
说着,他将方才仔细擦拭过的择尸镜拿出来,而后捧着它来到钟九音面前,“物归原主。”
“九天……”
“别叫我九天,我叫钟羡仙。”钟羡仙眼睛渐渐湿润,心里忽而酸楚。从他离家的那天起,就已更名为钟羡仙,“从小,父亲和大哥就认为我性格不定,邪狞乖戾。你乃钟家养子,却继承了择尸镜……”
钟羡仙顿了顿,看着钟九音笑了,“不过,好在你也的确温厚纯良,资质不凡,确实比我更适合做驭尸人。”
钟羡仙指着这满屋的尸宝,“九音,不管你信不信,我驭人为尸,这些人俱是药石无救的将死之人,我钟羡仙从未残害过一人。方才射向阿寂的三根毒针,即便辛囿不上前搭救,也不会伤着她,我只想引你现身,帮我了却心愿。”
钟九音看着钟羡仙眉目间隐藏的疯狂,心情有些复杂地开口道:“我知你不会残害无辜,所以,我心知你盗走择尸镜,也并未阻拦……只是……助你了却心愿一事,恕我无能为力。”
说到这儿,钟九音低头看着钟寂道:“阿寂,我们走。”
“你还没听我说心愿为何,就急着要走?”钟羡仙苦笑。
钟九音叹了口气,“他身中阴毒,本就是该死之人,你何必这样执拗?万千世界,芸芸众生,从出生到死亡,我们何人不走这一遭?”
“九音,我这一生,终究还是孤苦凄凉……”钟羡仙这样说着,突然红了眸子,“我自幼发奋笃志,却不得父亲喜爱,我深爱的人,恨我入骨……可即便这样,我还是要继续做下去。”
只见钟羡仙转身看了眼辛囿,良久,双眼紧闭,抬手就结了张符咒。
钟九音震惊道:“绝嗜符!”
没想到钟羡仙居然能在几息之内就结出一张十级催命符,这种速度连他也未必能及,根本来不及阻止。
钟羡仙便将符咒贴合在自己的胸前,顷刻间抬手化掌,朝着胸腹全力而击。只见他整个身躯、四肢百骸,血脉俱现,全被绝嗜符所吸嗜,骨骼皮肉逐渐干涸枯槁,钟羡仙睁开眼,竭力道:“九音,这是我最后的心愿。”
说完,血液便被绝嗜符吸嗜殆尽,整个身躯以肉眼可见之速委顿,直至最后一刻,忽而迸发出耀眼光芒,暗影流转,一枚尸宝无声地躺在地上。
阿寂被眼前心神俱裂的一幕惊得不知所措,良久,她看向一脸痛楚的钟九音。
“九音叔叔,他为何……”
“早在辛囿成尸之时,他就自驭为尸了,因此可直接化尸为宝,他一直等着这一天……”钟九音淡淡地解释着。
阿寂低头沉默,忽而抬眼瞥见整屋的尸宝,她缓缓走向前,捡起了地上这第一万枚尸宝,端正地放在木架上最后一处空缺。
“九音叔叔,事已至此,不如……”
“阿寂!”躺在地上一直沉默不语的辛囿突然出声唤她。
阿寂循声来到辛囿面前,她蹲下身,看着已然隐忍到极致的辛囿,他面上的痛苦清晰而深刻,阿寂抬手擦去他嘴角的血。
“辛囿,不管怎样,一万枚尸宝已经聚齐……”
“阿寂,你考虑得如何了?”
“什么?”阿寂不明所以。
“你可记得我此前问你,待我脱离尸身、重新为人,你可愿嫁我?”
说到这儿,辛囿脸上一片认真,“我曾是左都御史大人辛鉴的第四子,二十岁时,中了武举,封五品步军校尉,加授右承务郎。”辛囿闭上眼,嘴角忽而又沁出一丝黑血,他缓缓地笑了,“未曾娶妻,也无妾室。”
阿寂顿住了,她看着辛囿强忍着痛苦,面上却竭力地朝她笑着,阿寂的心突突地跳动起来。她忽然想起自幼就研读的《驭尸心录》,每一代驭尸人在生命垂危之际,都会将此生驭尸之心得,追加至这本《驭尸心录》,供后人依循。
阿寂内心突然开始疼痛,她不发一语地看着辛囿,回答不出一个字。
那边,钟九音沉默良久,终于开始催动心念,施咒淬炼,一万枚尸宝在念力之下,合而为一。
辛囿等了许久,心渐渐沉了下来,他忽然抬手伸向阿寂。
“让我再看一看,你长什么模样。”
阿寂眼里雾气升腾,慢慢俯身靠近他,那双手的触感依然温润。
辛囿仔细地摸着,手上却止不住地颤抖。
“额面光整,脸盘圆腴,鼻尖挺俏,闭上嘴的时候,右颊有一个小窝……”辛囿眼睛突然盈亮而光彩,“我记下了,阿寂。”
他掏出怀里的那枚琉璃盏,慢慢地递给阿寂。
“辛囿,你不必这样,有了万尸之宝,你很快便能看见我了。”
这时候,万尸阁的门忽而轰隆作响,两旁的石门竟要缓缓闭合。
钟九音心里一惊,大声喝道:“万尸宝已得,密钥陷落,阿寂,我们快走。”
阿寂应声点头,不假思索地扶起已经毫无气力的辛囿,便要出去。
而在这时,辛囿却忽然止住脚步,停滞不前,他转头深深地看着阿寂。
“直到今日,我才觉悟道,原来真正的尸王,应当是钟羡仙才对。”辛囿竟在此时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道,“而我辛囿,绝不会用他化成的尸宝重新为人——对不住。”
话音刚落,辛囿忽而发力,运尽尸身最后一丝内力,击向阿寂。
阿寂被巨大的内力所击,抑制不住地后退,被恰好赶至的钟九音接住。钟九音片刻也没耽搁,抱着阿寂转身一跃飞出万尸阁,同一时刻,身后的两侧石门闭合得天衣无缝。
阿寂看着紧闭的石门,怔然无语。
“阿寂,我们得快点离开这儿。”府内已被钟羡仙遣散得一人不剩,此处必然不能久留。
钟九音带着阿寂一刻不停地离开国师府,在行出十丈远后,身后突然一阵轰隆巨响,震彻天地,逼停了阿寂的脚步。
她怆然回头,望着在那一声巨响中,轰然倒塌的国师府,整座府邸顷刻间沦为废墟。
阿寂面色无波地望了一会儿,眼里有泪光闪过,可终是渐渐平复,她转过身,继续朝前走去。
9
某日。
阿寂一边翻看《驭尸心录》,一边捧着这面择尸镜细细打量。自打她出生时起,就没见过择尸镜,可谓是只闻其名,不见其物。
“阿寂,你此次偷跑出去寻择尸镜,你可知错?”钟九音推门进来,终于开始兴师问罪。
“九音叔叔……”阿寂放下择尸镜,嬉笑道,“我这不是安然无恙么?”
“再不可有下次。”
“阿寂知道了。”面前的女子乖巧应声。
思忖良久,钟九音还是开口道:“阿寂,你可记得《驭尸心录》中的第八篇《钟小花录》?”
“我记得。”阿寂轻声道,她合上《驭尸心录》,转头看向窗外,外面春光大好,一片盎然生机,窗边摆放着一盏晶亮盈泽的琉璃花灯,“人尸有别,阴阳相隔,不得对其投放情爱。”